这是一座城,方正的像块豆腐撂在一口大锅里。四周是连绵不绝的山脉,把她围住。遥遥望去至多可以看到三重,近的偏蓝,次之偏青,再次则是灰蒙蒙的一圈轮廓了。 我就是生长在这片后土的,类似土著居民。其实说是移民更为贴切吧,从我父亲一代始迁至此。父亲的童年及青年是在战乱和饥馑中度过的,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命运归于立场,立场卖身政治。祖父是国民党的乡长,上任没几天就被掀翻,全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斗地主”狂潮。在现在看似拉风的纸牌游戏殊不知在半个世纪前是如何的让人谈虎色变。一代人的悲哀并不是他活得多么成功或是死的多么失败,而是意料不到的给自己的妻子儿女带来无尽的身心痛楚。 站在颓城脚下,正月里的朔风呼啸在耳旁。血色的夕阳把一腔沧桑诉诸这断壁残垣,目睹城墙上的弹洞,凝望冷冷的青空,城下枯黄的草叶纷飞,垃圾填满沟渠。城里唱着鼓舞生平,城外却诉说着历史痕伤。祖父被当作“四类分子”清剿后父亲和大伯也便开始了受人凌辱的日子。至今我仍不明白祖父一个山沟的老农是如何跻身国民党乡长的,又给当局者带来多大的危害。在三番五次的批斗毒打过后祖父幸免于难,可惜身心受到极大创伤,不久便郁郁而终了。届时父亲和大伯不到二十岁。不久举家搬迁到这里,当时的县城——怀安城。 顶着北国严冬凛冽的寒风踩在酥软的黄土胚子,一步步登上这城墙。大部分已经坍塌的不成样了。放眼远处,灰色的记忆冷冷清清,偶尔一片树林,不时几只寒鸦,光秃秃的树杈斗破苍穹。有牧人归来,洁白的羊群在视线的边缘拉出一条弧线,前后俩个牧人蜷缩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卑微。本来有着一座城池贵族的桀骜,也曾年轻过,幻想过。而此刻,在迟暮之年唯有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地过。遥遥的听到“噼噼”的扬鞭声,把这暮色撕个粉碎。回过神再瞭望东边,是一城的俗烟败火。在这个当年文化鼎盛的城镇里,属于文化的东西早已颓丧殆尽,这座建于洪武二十五年的古城,于文革间基本被革的面目全非。留下的只有家院后的召化寺了,记得上小学时还曾一度被当作学堂。近些年方立下个像样的牌坊,成了国家重点保护遗产。做旧复古打动砖瓦,往日的香火鼎盛却是不见影踵了。 人依旧是那些人,只是当年的小伙子成了今天的蹒跚老翁,当年的妙龄少女成了婆娑老妪。惋惜黄花变残红,可怜青丝换白发。有的携手走过这寺庙亦不免老泪纵横,我看到更多的却是麻木。他们曾有过思想且是如斯美好,希冀着深厚的文化底蕴能给予命运以清泉。只是当时大家在崇尚个别人的理想,附会更为崇高的向往,排除异己。短短几个月里全城的古文化躺在历史的尘埃里,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直到大梦初醒,只得在痛悔中挣扎着各自的面包。 如此一路走过才发现,这一不成形的城池断断续续的荒芜不是记忆的缺口,恰似岁月的伤疤。而此刻去撩动这些年的伤,也是无关痛痒的,毕竟已经走过。 时已迟暮,日薄西山。寒气愈重,信步踏上归途。渐渐的我看到朗月疏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