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的天气，江南的小桥流水，遇见你，人群中独自美丽。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久久追随着你，你不经意间的回头一瞥，便如惊鸿般照进我的心里。“眉如远山，脸若芙蓉，肤如凝脂”，随风飘起的衣袂更是别有韵致。那一刻，所有古典的美好情结都在你身上一一印证，我疑心这是不是放翁在沈园邂逅唐婉的震颤，抑或是宝黛初见时的电光石火。 你是我喜欢的上海女子，精致美丽得让我急于调用所有华丽的词汇，却最终束手无策。你浅笑，眉目间全是让人沉沦的妩媚，我爱极。 我以为自己是容若那般温柔解意的男子，在梳妆镜前为你轻轻画眉，将丝丝爱恋融进那一笔笔的描画中，“镜中依约见春山”。我一句句地为你诵读——“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我以为，古往今来所有动人的诗句都是为你而作。我想，我的眼睛已真切地看到这场火灾，我为你点燃，哪怕潜进最深的海底，身体都会沸腾着不曾冷却。 彼时，我听到那首《上海姑娘》，温暖的乐声缓缓响起：“我的小姑娘，在遥远地方。微笑的模样，谁都要喜欢。我遇见了她，在陌生地方，幸好有她跟我陪伴……” 蒙蒙的细雨，昏黄的路灯下，我们一起走过半里长街。江南夜色中的屋檐下，我们依偎着聊到所有旅馆打烊。我说的每句话，你都会那么开心地笑，美得如此不真实，却又如此真切地在眼前。笑靥如花，形容得多么贴切，就连眼里也全闪着熠熠的光彩。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你对我说。那一刻，我心里涌起的全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念头，我为你诵读那首千古流传的《汉乐府》：“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十指相扣，是一生一世的永恒。 往南往北，江南多情的小镇，我们最终就此别过。南辕北辙，倘若真的能这样将错就错该多好，倘若我能随着你一路向南该多好，倘若我下定抛下一切只爱美人的决心绝不放开你的手该多好…… 萦澜，我最后一次唤你的名字，竟是在这样凄凉的分别时刻。往南往北，却如何能够做到忘南忘北？ 再次回到我们相识的江南小镇，已是三年后的光景。黄昏时分，在一条巷弄里，我蓦地看见你正抱着猫对斜阳而立，脸上满是慵懒的神情。 恍惚中，我情不自禁地唤道：萦澜—— 女孩缓缓转过脸，霞光映红了她的面庞，和你当初那般相像。可是即便如此相似，我依然明白我是认错人了。 然而也是那刻，我决定无论如何要再见你一面。 我一路向南，循着那些你走过的足迹，想着你为我读过的穆旦的诗：“我和你谈话，相信你，爱你……”我们当时都太欢喜，笑得那么甜，却未曾记得下面接着的是“这时候就听见我底主暗笑，不断地他添来另外的你我，使我们丰富而且危险。” 我终于再见到你，你愈发出落得娇艳美丽，却只是在一瞬间眼神便黯淡下来。你欲说还休，我也只能用寒暄掩饰多年未见的刻骨思念。 你终于还是说出口…… “我明天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他也跟我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可我怎么那刻想起的都是你？为什么我一直忘不了那天的细雨，忘不了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我一直都相信，所有发生过的，与你在一起的日子，那是我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幸福了……” 远处又传来那首《上海姑娘》，曲调愈加伤感激越：“想永远简单，给承诺不难。但是我们俩，心里有答案。她有她的家，我有我的家，我就这样失去了她。我心爱的上海小姑娘，遇见另一个他，永远陪着他，他们看来是那么的好啊……我心爱的上海小姑娘，她就要出嫁啦，我该送什么花？她低头不说话泪汪汪，我也一样。” 最初的最初，我们都记取的是最美好的初遇，以为这条路理应这么携手走下去。当日的那么多欢笑，原来在此刻已注定凝成此生的记忆。“当时只道是寻常”，竟已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沧桑。曾记少年时，把大把青春好时光挥霍得自然而然，倘若有知日后只能靠记忆在你的笑靥中沉醉，又怎会在当时不更久地凝视你的眼眸，更紧地握住你的手？ 此刻，我只会羡慕他够福气，又怎能再次任性地拉起你的手让你跟着我海角天涯？你明晚将出嫁，无谓恭喜吧，更拒绝去诅咒他。我早已连生死都未怕，只有最后一次为你擦去泪水，祝你安好。 你哽咽地唱出“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两鬓斑白都可记得你。”依稀中仍是当时我们一起在细雨中牵手走过漫漫长街，我们躲在屋檐下依偎在一起聊到打烊……你最终唱到泣不成声，也许这是此生你最后一次靠在我的肩膀流泪了吧，那么惹人怜惜，还是那般让我心存奢望。 “萦澜，这是我为你写的词： 浅夜疏影花不语，帘卷盈盈佳人泪。侬心不道忧，怯将书卷掩。红笺案上折，念弱水三千。半缘君不见，半缘此生安。” 你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甚至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情到多时却无情。可是，虽然拥着的是我最深爱的人…… “我得走了，不要哭了，再哭明天就不好看了，你是最美丽的新娘啊！”我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心里早已血流成河。 其实，无论你哭泣的时候或是笑着的样子，在我心中都永远是最最美丽的存在；其实，那一刻，我早已对自己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其实，时间只是改变了我们，但并没有带走那份天真。你、我，我们都懂，真的已经足够了。 在你成为别人新娘的那一刻起，我成了一个风一样的男子，飘飘荡荡，四海为家。 直到遇到现在的她，温柔贤淑，让我不忍再拒绝那双同样清澈的眼睛。思念如麻，也许我是真的累了，是真的身心俱疲……可我依然一直不曾忘记你，每当细雨时，每当月圆时，心里都会涌起一道暗伤。我忘不了你，这安定的生活让我突然好想逃…… 十年。二十年。 我老了。如今，我的女儿也已亭亭玉立，不再是当初那个不解风情的小丫头了。那天偶然看她写的文字，“上海姑娘”四个字赫然映入眼帘。又是这首歌，承载了那些年的多少记忆，一直沉沉地压在心底。我接着看下去—— “听阿哲的《上海姑娘》，从开始的浅吟低唱，到中间发自内心的呼喊，最后归于求而不可得的怅惘。 像极了父辈那个时代的风情。恍然想起一句歌词：‘情人不要的就算给再多，也不是温柔只是沉重。’竟这般理性和柔情。比起现今一些得不到便要毁灭的做法，实在让人觉得弥足珍贵。” 我禁不住问女儿，如果两个相爱的人最终没能在一起该怎么办？女儿很认真而微笑着对我说：“某年某天的再次遇见，应是朋友间的心照不宣。我宁愿将它描绘成一朵兰花，虽不再轰轰烈烈地绽放，却开得让人安心，开得淡然。在尘世的另一边祝愿你好。” 内心堆积多年的冰块渐次融化。 妻子已经走进屋来。我回过头深情地望着这个心甘情愿跟了我二十多年的女人——她也曾经是明眸皓齿的，我的小姑娘。 她朝我笑着说：“别累坏了，该吃饭了。” 我轻抚着她额前的头发，心里充盈着难以言说的感激。 那首歌似乎又在耳旁回荡：“我的小姑娘，在遥远地方，微笑的模样，谁都要喜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