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欺人设疑冢”
——曹操墓之探索
□安阳师范学院甲骨学与殷商文化研究中心 郭胜强
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正月初，曹操约同孙权擒杀关羽，从南方回到洛阳即病倒。传说曹操接到孙权函送关羽首级的木匣，只见关羽“面目如初、口须皆动”，吓得昏死过去。此后，每当更深夜静，就听到关羽长啸：“还我头来！”惊吓而病。还有一说，匠人伐一株大梨树，流出像鲜血一般的殷红汁液，曹操看后心中厌恶，认为不祥，回去后便病倒了。其实，曹操这时已年六十六岁，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而南下西征并未能达到预期的目的，紧接着襄樊告急，驰马回援，连续作战，心力交瘁，不堪重负，终于病倒。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二十日，经百般医治无效，曹操走完了他的人生历程，病逝于洛阳，时年六十六岁。按照曹操生前的《遗令》，于同年2月23日归葬于邺城。
早在建安二十三年（218年）六月，曹操也意识到自己身体的不支，即开始对后事作安排，特地颁布了一道《遗令》。令曰：“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其规西门豹西原上为寿陵，因高为基，不封不树。《周礼》冢人掌公墓之地，凡诸侯居左右之前，卿大夫居后，汉制亦谓之陪陵。其公卿大臣列将有功者，宜陪寿陵，其广为兆域、使足相容。”
曹操在这道令中，主要交代了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不要厚葬，死后要将自己埋葬在贫瘠的土地上，依照原有的高度作为墓基，不堆土、不树碑；二是选定墓址，在邺城西门豹祠西之高原上。由于西门豹除暴安良，为民谋利，深受老百姓的爱戴，漳洹流域今安阳、河北磁县、临漳一带有多处西门豹祠，其中重要的有两处，一在今河北省临漳县习文乡仁寿村西；一在邺城西南，今河南省安阳县北约三十华里的丰乐镇村东，京广铁路东侧。三是要求墓地范围要宽广，使自己的亲信功臣将来陪葬能充分容纳。
自进入阶级社会以来，统治阶级莫不厚葬，幻想生前享用的死后同样享用。殷商王陵的人殉人祭，秦始皇的兵马俑，两汉王侯的金缕玉衣等，都是如此。实际上是一代帝王的曹操，能从“天下尚未安定，未得尊古也”的大局出发，身体力行倡导薄葬，摒弃铺张浪费，实属难能可贵。
《遗令》中曹操对他的众多嫔妃妻妾、歌舞艺伎也作了安排，要求善待她们，让她们学做编织缝纫，以自食其力。特别对他最小的儿子时年5岁的高平亭侯曹干，专门托付给继承大位的曹丕：“此儿三岁亡母，五岁失父，以累汝也。”让其好好照顾。也许是曹操的遗令起作用，更主要的是曹干对曹丕的地位没有威胁，他后来的处境，比他的诸位哥哥，尤其是那个写“七步诗”的曹植好多了，相继被封为河间王、赵王而善终。
为此，有人批评雄才大略、以天下为己任的曹操到临终时却婆婆妈妈、儿女情长。其实，有情未必非丈夫，鲁迅的诗写得好：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老虎）。
谈起曹操的《遗令》鲁迅先生曾给予其较为客观的评价：“还有一样比方人死时，常常写点遗令，这是名人的一件极为时髦的事。当时的遗令，本有一定的格式，且多言身后葬于何处何处，或葬于某某名人的墓旁;操独不然，他的遗令不但没有依着格式，内容讲到遗下的衣服和侍女怎样处置等问题”（《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由此可见，曹操不拘泥于形式，思想是比较解放的。
曹操死后薄葬，“不封不树”给后人留下千古之谜。曹操墓葬究竟在哪里？千百年来人们多方探寻，仍无所获，成为一大历史悬案。《三国演义》上曾说：曹操生性多疑狡诈，生前令人在邺城西太行丘陵上建“七十二冢”，死后葬其中，令人难以分辨，无法盗墓。这些疑冢分布于从临漳三台村以西八里的讲武城至磁州之间，一座座如山丘布列，多少年来人们也信以为真，纷纷围绕在解开“七十二疑冢”上做文章，认为曹操的墓自在其中。北宋名相王安石曾游铜雀台并作《疑冢》诗说：
青山如浪入漳州，铜雀台西八九丘。
蝼蚁往还空垅庙，麒麟埋没几春秋。
宋代文人俞应符对曹操死后设“疑冢”一事表示了不满，在《曹操疑冢》一诗中写道：“生前欺天绝汉统，死后欺人设疑冢。人生用智死即休，何用余机到丘垅。”接着，他又针对如何解开“疑冢”之谜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人说疑冢我不疑，我有一法君未知。尽发七十二疑冢，必有一冢葬君尸。”
还有一说，根据魏文帝《止临菑侯植求祭先王诏》中有“欲祭先王于河上，览省上下，悲伤感切”之句，有人因此认为，曹操陵墓是别出心裁地修建在水中河底。不过地点大相径庭，一个是邺都的漳河，一个是徐都的颖水。清代沈松《全健笔录》引用《坚瓠续集》的一段记载，说清朝顺治初年漳河干涸，渔夫见河中有大石板，只见石板下有石门，门内尽是遗骸，一石床上卧一人，冠服如王者，碑文铭记此乃曹操。因以水银敛，肌肤不朽，众人磔裂其尸而出。这则传奇故事实不能看作信史，但1983年，当地农民曾在漳河大桥河床挖到过银元宝、银锹等，因而又有人重提此说。但据考古学家研究后指出，漳河大桥下出土的文物，是明代皇宫的船队在此翻船遗落的，与曹操墓无关。
国家文物部门于1975—1977年组织力量对所谓的“七十二疑冢”进行文物普查和发掘，经过调查及对考古发掘资料的分析，认定这些“疑冢”并不是曹操的墓葬，而是南北朝时期的东魏、北齐的王公贵族墓群。文物部门命名为“磁县北朝墓群”，1980年定为河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85年又定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七十二疑冢之谜”至此解开，但曹操之墓究竟在何处，更加引人关注。
1998年4月，安阳县安丰乡西高穴村一位村民在村西起土时曾挖出后赵建武十一年(公元345年)大仆卿驸马都尉鲁潜墓志。这块墓志刻于后赵建武十一年（公元345年），距曹操死去的时间仅仅125年，所载资料具有极高的可信度。墓志为青石质料，宽31.5厘米，高20.7厘米，厚4.5厘米，墓志有14行126字，记述了鲁潜墓与曹操墓的相对位置，全文如下：
“赵建武十一年，大岁在乙巳，十一月丁卯朔，故大仆卿驸马都尉勃海赵安县鲁潜，年七十五，字世甫，以其年九月廿一日戊子卒，七日癸酉葬。墓在高决桥陌西行一千四百廿步，南下去陌一百七十步，故魏武帝陵西北角西行四十三步，北回至墓明堂二百五十步，沛上当解建字子泰所安，墓入四丈，神道向南。”
实际上在曹操死后，其“不封不树”的遗令并未得到很好的贯彻，人们仍按当时的习俗为其建有陵园。顾炎武曾指出：“魏武帝葬高陵。有司依汉（制）立陵上祭殿。至文帝黄初三年乃诏曰:‘先帝恭履节俭，遗诏省约。子以述父为孝，臣以继事为忠。古不墓祭，皆设于庙。高陵上殿屋皆毁坏，车马还厩，衣服藏府，以从先帝俭德之志。’”（顾炎武：《日知录》卷十五）只是曹丕“践祚”三年后，才将陵园“殿屋”撤除。魏文帝即位之初，即召见败将于禁，“欲遣使吴，先令北诣谒高陵。”（《三国志·魏书·于禁传》）结果，于禁在“陵屋”见到其战败被擒，屈膝请降的壁画，羞惭忧虑发病而死。这就明确告诉我们，魏武帝高陵祭祀殿堂确实是存在的。
即使陵园宫殿被拆毁了，陵园应当还存在，至少还保留着明显的废墟遗址。这才有了100多年后，后赵的贵族死后埋葬地，在“故魏武帝陵西北角”，以曹操高陵墓园为参照物。直到隋唐时期，高陵故地依然清晰可辨，贞观十九年（645年），唐太宗李世民率大军亲征高丽，途经邺地时“自为文祭魏太祖”。
曹操高陵的彻底毁弃和被人遗忘，是与古邺城的彻底毁弃和被人遗忘联系在一起的。北周静帝大象二年（580年），相州总管柱国大将军尉迟迥起兵反抗杨坚，杨坚调兵遣将全力征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平息反叛。尉迟迵之乱举国震惊，其正是凭借他的声望实力和邺城的地理优势才敢于起兵。杨坚深感如果继续保留邺城是一个极大的威胁，说不定那些慷慨悲歌的“赵魏之士”还会谋反。于是，他断然下令，焚毁邺城宫室及民邑，迁民人及相州、魏郡、邺县于邺城南40里的安阳。千年名都，毁于一旦，繁华的六朝古都变成一片废墟。唐宋以后更加荒凉，隋时段君彦《过故邺》留下了概括邺墟情景的诗句：“旧国千门废，荒垒四郊通。”盛唐时边塞诗人岑参《登古邺城》的诗篇，更描绘了古邺的荒凉景象并颇有所感：
下马登邺城，城空复何见。
东风吹野火，暮入飞云殿。
到了中唐时期，邺城废墟已辟为耕地，年长日久当地人已不知此为何地。孟郊《早发邺北经古城》诗云：
微月东南明，双牛耕古城。
但耕古城地，不知古城名。
随着邺城的废弃，曹操高陵自然也随之废弃。邺城废弃还留下了三台遗址，而高陵废弃则了无踪影了。宋代以后，曹操的名声江河日下，《三国演义》中更成为白脸奸臣的形象，“死后欺人设疑冢”之说鹊起鼓噪，似成定论。
根据曹操《遗令》中“其规西门豹西原上为寿陵，因高为基，不封不树。”《资治通鉴》胡三省注：“高陵在邺城西。操遗令‘汝等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元和郡县志·相州·邺县》载：“魏武帝西陵在县西三十里。”元代考古旅行家纳新《河朔访古记》、明代安阳籍学者崔铣《邺乘》也都记载魏武帝陵在古邺县“西南三十里。”考察安阳县西高穴村，该村北临漳河，西靠著名古镇渔阳，东部15余里是西门豹祠，东北30余里为古邺城三台遗址，东南30余里是安阳市。文献记载和实际的地理环境也是相吻合的，因此曹操墓应当就在这一带，鲁潜墓则更是标出其具体位置，给了我们寻找曹操墓地的钥匙。
本文（上、下）先后发表于《河南法制报·豫北新闻》2010年3月26日、4月2日第六版
http://newpaper.dahe.cn/jrabybb/html/2010-03/26/content_298096.htm
http://newpaper.dahe.cn/jrabybb/html/2010-04/02/content_301150.ht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