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半掩，欲吞残阳。残阳烈烈，血溅穹苍。粉光紫影，昱昱晃晃。然黄昏至焉，色尽而霞湮。尘世覆乎青苫，人间扣乎倒碗。长夜漫漫，疾风萧萧，婆娑树杪，迤逦狼嚎，愚茕茕独立，振怖心颤。
恍惚之际，猝然矫首。有光，如绡，视之，乃月。此不为残阳烈而灭，月华淡却生乎？再看，东隅，浑圆。方忖今日中秋，心又一颤。
愚醉于月华，而不能醒也。其光脉脉，若醴泉兮汩汩；其色皎皎，若白乳兮潺湲；其声央央，若丝桐兮悠远。犹有仙子，衣袂翩跹，袅袅婷婷，绰约温婉。其嫦娥邪？愚揆度之，倏然而逝，白衣融于幽籁，素袍没于月海。呜呼哀哉！世间琼瑶，一何少焉；世之流星，一何速焉。
已而，月升穹顶，推云散雾；星隐霄汉，跸兔躲蟾。清辉四散，急湍激荡，拍云成浪。顷之，浪聚如环，环如玉镯，团团绕月。乃知月晕成环玦，幸甚至哉。
虽无美酒珍馐，亦无佳茗妙羹，愚以露为酒茶，以叶为餐食而足，何也？唯玉轮当空。空乏疲惫，便仰卧于泥溷，不知秋来地寒，何也？唯玉轮当空。
忽而有风，风渐作急。黛云叆叇，掳掠皓彩。卷沙走砾，砾化利镞，镞砭我面，如噬鬼之吻。崩雷裂电，山川震眩。凛冽寒剑，肃杀参天之木。悲落愁雨，穷浸灵秀之物。花草哭枯，奄然一片。数髑髅见，堆若积雪，积雪没胫。
有鹤临顶，降于岑岭，叹曰：“中秋之夜，团圆之时，汝不养老，落拓逍遥，于此何为？”对曰：“天遥地远，路途多舛，欲归家谒老，一票难求，加之业重，不得开脱。况大丈夫志在千里，家为港湾，风平浪静，何以成事？当扬凌发，断枷锁，破囹圄，引马挥鞭，信步天涯。虽筚路蓝缕，然鸿图成哉，日掷千金，不亦养乎？”
鹤鸣而哂曰：“汝可知春雷滚滚，夏虫铮铮，秋叶翩翩，冬雪霏霏，四季轮回，以有年岁。尔犹可忆，幼时为父母所怀，以手之大携手之小，以口之大哺口之小。欲着华服，伸手而得之；口呼佳肴，张口而取之。父母乐其乐，悲其悲，忧其忧。是使青丝白发，以面之平滑变容之坑洼。子在外谋事，二老凭轩，望月思念。恐汝风寒，恐汝腹馁，恐汝辛劳伤脾肝。三更梦惊沾襟，夙夜不得安寝。今夜二老，虽置粗茶淡饭，亦当胜于饕餮盛宴。累累桌上，业已无温，白发孤灯，四目相空，泫然泪涔，不归不食，静俟天亮。不图汝有财万贯，但求汝能侍一晚。”
愚低头不语，东向星驰。天云散去，皓月指路。
